吴和平是我们的小学同学,当年班里有十几个新华社子弟,其中八九个是女孩儿,都是伶牙俐齿的学霸。我被安排与他同桌,帮助这个调皮的学生,自此我就开始狐假虎威地对待他。
记忆所及,他从来没急过,只是憨厚地笑。有一天,在社里吃饭碰到我大娘,她说现在在吴和平家帮佣,并领我去了他家。我这才知道他家兄弟五个,家里像遭劫一样乱,我很替我大娘不值。更多了一层监督他的理由。我经常擅自翻他书包,曾经发现有小死螃蟹。(我一直以为他的外号烂罐子就是打这儿来的)。
后来文革开始了,大家各奔东西。70年,我去干校看我爸,碰见他。那时他家小五在中条山摔下来,刚去世不久。可是我完全不记得他曾经和我说过此事,只记得一起去过山里。我自小就是个胖妞,但是插队严重营养不良,那时血压只有50/80,到了干校,久旱逢甘露,又吃到久违的水晶包,缺氧的大脑就只记住了包子,还有他妈妈哭瞎的眼睛。他带我出去玩,塞给我2个包子,我还不要,说君子不吃磋来之食。那时我们都刚18岁。后来我爸爸不让我跟他玩了,说他爱惹事。也难怪,当时人人都一身蚁,都不敢再招惹是非。其实他家是老革命, 要划清界线也应该是他而不是我。
我们心里的和平与名声在外的烂罐子完全挂不上钩,在我们心里,他是宽厚仗义的朋友,不光我,班里每一个女生都很喜欢他。而说实话要得到我们的青睐也不是容易的事。用某人的话说,我们是严重intellectually snobbish(智商歧视)的人, 为人处事有一点儿不周到都入不了我们的眼。而和平却能在40多年后重新见面时轻易地俘获我们的心。去年唐妮在微信上发起新华儿女群,我们终于又联系上了。完全感觉不到中间隔了40多年,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,我们一起谈天说地,约好春节过后在香港见面。他说社里有小孩儿在巴黎开了间餐厅,有几间房,欢迎大家去。我还想等见了面让他组织大伙去旅游。过了春节,左等不来,右等不来,连上微信都少了。我反省自己是不是发了不少偏激的信息让他不高兴了,毕竟他是体制内的人。我设想了种种可能,唯独没有想到他已经身患重病。因为疾病与他的阳光形象太不相容。
自从知道他去世的消息,我的眼泪一直不干。我哭和平,眼前总是出现他在风雪中拉着弟弟在秦城监狱门外等见大哥,我哭吴妈妈,我只知道她带大五个小伙子不易,却不知道她为他们的命运操碎了心,哭瞎了双眼,我还哭他们五兄弟,如今只剩其二,他们做过什么要遭遇如此厄运?
和平,我们的兄弟,我们的挚友,一路走好。